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触碰到江辞冰冷的手背,她蓦地一怔,像是失了智似的,拚命用双手搓着她的手,企图用自己的温度将她温暖。
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过了半晌,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:“太医!”
阖宫的太医都来到了永宁宫,他们一个个地把脉,一个个地摇头。
最后,所有的太医跪成几排,年老的那位眉眼中带着悲悯,惋惜地说道:“请陛下节哀。”
李承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,嘴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:“不可能!你们都骗朕!阿辞她还那么年轻,怎么可能死?不可能……你们一定是诊断错了!我的阿辞没有死,她还活得好好的……”
其他太医不敢再开口,他们知晓,祸从口出,李承霖如今已经是近乎癫狂的状态了,若说错了话,没准会招来杀身之祸。
虞山没有这个顾虑,时间紧迫,他隻想快点把江辞的“尸首”带回夕清山,好实施下一步计划。
他上前一步行礼:“人死不能复生,陛下节哀。阿辞临死前对我说,想落叶归根,还请陛下准许我将阿辞的尸首带回夕清山。”
李承霖抬起头看着虞山,眼中的红血丝愈发明显。
虞山不敢与她对视,皱着眉垂下眼眸。
片刻后,耳边传来“噗”的一声,虞山慌忙抬起眼,只见李承霖过分悲伤,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,随即晕倒在地。
女帝一夜白头。
虞山没有顺利将江辞的“尸首”带回夕清山,只因李承霖不承认江辞已经死了。
江辞仍旧“睡”在永宁宫,李承霖白天遍寻天下名医,夜晚还是和往常一样,躺在冰冷的她的身边,与她说着话,哪怕没有丝毫回应。
“阿辞,我决定了,明天亲自去一趟幻境山,老天师本领高强,一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李承霖用手撑起身子,在她冰冷的额头落下温暖的吻,替她理好被角,嘴角溢着笑容:“阿辞乖,好好睡一觉。等你醒来,一切都可恢復如初。”
次日寅时,天空飘着小雨,李承霖的銮驾已停候在幻境山山脚。
幻境山有位老天师,善于炼丹,神机妙算,活了一百来岁依旧精神矍铄,是口口相传的“半仙”,在民间颇有声望。
早些年,老天师最钟爱的弟子下山游历修行,在京城遇到一纨绔子强抢民女,还将民女的爹爹给活活打死了。老天师的弟子见义勇为,失手杀掉了那个纨绔子。
那纨绔子是官宦子弟,他爹是两朝老臣,岂能容忍自己的独子被杀?
双方都不是好惹的对象,这官司打了许久都没有定音,最后舞到了李承贺面前。
一边是颇有声望的老天师,一边是曾拥自己上位的老臣。
老天师擅长炼丹、神机妙算,对李承贺来说用处极大。可另一边毕竟是为他不正当上位出过力的老臣,若放了老天师的弟子,倒显得他薄情寡义,也会失了支持他的一众老臣的心。
最终,李承贺还是以杀人偿命为由,处死了老天师的弟子。
老天师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彻底失望。
幻境山虽隶属于东越,但历来都是不受哪方管辖的。
因此,老天师便放言:“皇室中人想要踏进幻境山,除非三拜九叩。”
他知道,皇室中人地位尊贵,怎么可能向他一个平民行叩拜之礼。
虽留下了这个条件,但无异于彻底断绝了与皇室的来往。
但,因为李承霖替弟子求过情,老天师便私下允诺可以帮她一个忙。
可惜的是,天泽十八年上元夜,李承霖落入了李承贺的埋伏,受了重伤,便向老天师求了一粒丹药,从此再无瓜葛。
如今,想要进入幻境山,就必须如老天师所说:“三拜九叩。”
紫菀搀扶着李承霖走下銮驾,高进撑着伞,不解地说道:“陛下,为何不将老天师传召入宫,而是要亲自来一趟呢?”
紧接着又换了不满的语气,抱怨道:“再说了,您是皇帝,他是平民,哪儿有皇帝向平民行三拜九叩之礼的?”
紫菀瞥了高进一眼,示意他不要说话。随即接过李承霖的手,略微皱眉,犹豫着问道:“陛下可决定好了?”
李承霖仰头,透过伞檐看着望不到头的山顶,凛声道:“我意已决,不可转也。”
她让紫菀拿着伞退下,迎着蒙蒙细雨,慢慢向前走了三步,头上十二旒冕微微摇晃。
她今天穿的是东越国最高礼製的冕服,玄衣纁裳,织日月星辰、山川飞龙于其上,只在封禅时所穿。
她不在乎地上的泥泞,毫不犹豫地跪下,左膝先落地,然后是右膝。随即两手置于地上,一叩首,站起;再跪,二叩首,站起;再跪,三叩首,站起。往前走三步,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。
一个半时辰过去,上山的路途还不到一半。
山路崎岖泥泞,李承霖的衣裳拖泥带水、破损不堪,看不出本来的样子。她的膝盖已经血肉模糊,伤口粘连着衣物,每走一步、每跪一下,都是撕扯般的疼痛。但她依旧重复着,目光坚定,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。
雨越来越大,她的一头白发沾满了泥水,沉重又狼狈。雨水衝刷着她磕破了的额头,混着血水滴落下来,冕旒上的玉珠被血水和泥包裹,摇摇晃晃地模糊着她的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