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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变

 

叁月二十五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,西北风一级,气压1012百帕。一辆颜色亮丽的瓷器蓝迈巴赫在高速上失控悄然登上地方快讯。

天灾人祸,自古有之,可这次不知是谁在胡乱放风,说事故现场出现黄金手表、珍稀活鱼等大量贵重礼品,还有人在外网透露,死者是某位高官的子女。

由于案情重大,地方交警不敢随意处理,立即报告中央警卫局。警卫局的两位副局长亲率专家勘察现场,最终断定,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。

华小宝被害的第二个小时,开会回来的司海齐就收到了儿子惨死的消息。今天他刚刚发表了一场长达叁小时的纯洁性教育讲话,痛心疾首地斥责参会者没有人性何谈党性。散会后火轮般的太阳挂在水池的正上方,烤得人整张脸都发了红彤彤的热汗。

儿子没有了,儿子就像汗水蒸发到天空中了。所以他也并没有流泪,他将腰杆挺得笔直,坚定不移地穿过赤红的长廊,比任何一次都铿锵有力。

在拐角处,他见到了夹着本子向外走的章裕盛。章裕盛也热坏了,满头都是汗珠。司海齐关心他,要注意天气变化啊。章裕盛连连点头,哎——是啊,是啊。

回到自己的地盘,他锁住办公室的门,拉开一只棕色的抽屉。里面平躺着25部型号各异、号码不同的手机,用于打给不同的联系人。章裕盛挑出其中一部“情人机”,给张夫人打电话。女人支支吾吾,终于将事情讲了个明白,章裕盛顿时感到天崩地裂。

“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?”他问出第一个问题。

“我,这……”张夫人哭起来,“你不能不管小龙啊!”

“为什么这些事情谁也不告诉我?”他继续问。

张夫人腹诽,谁敢当着你这样独断专横的人说你儿子不好啊。但是这都是不能说的话,她继续哭号:“小龙出生时候八字师批过,他这辈子就是含着龙气来的呀。”

章裕盛冷笑:“不等他带来龙气,祖业就要被他毁于一旦了!”

“啪”一声,男人挂断电话。他对着窗外盛放的玉兰,静静抽了一根烟。

秘书进来送材料,探知下一步的行动方向。章裕盛夹着烟,突然谈起权臣蔡京给儿子蔡九谋差事,起步就是知府,蔡夫人则认为儿子自小读书习武样样稀松,还是得让他先去基层历练,这件事怎么看。

秘书坦言,在下面做事情要真刀真枪,出事连背锅者都没有,所以越没本事的人越不能做具体的事,妇人之见不懂为官之道。

章裕盛叹息着点点头。他非常明白儿子和他终究不同,他下放过,见过垦地的日子怎么过,也知道想办一件事要整合多少资源与力量。但儿子的日子是截然不同的,张成龙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是闭着眼睛就有人给他擦好屁股,在他的世界里,从来都不需要“精心谋划”、“殚精竭虑”、“刻苦奋斗”这样需要浪费心情的字眼。

章裕盛笑了。日光被百叶窗切割成肉条般的长带,在他的脸上反复交错。他低声呢喃:“败儿,败儿,时也,命也!”

与此同时,不知是哪路神仙在背后做推手,硬说死者是戴行沛的私生子。戴行沛上次吃了大亏,如今忍气吞声,日日在家习字,专临虞世南的帖子。听到这样的消息,他对身边人说:“教员常说女子能顶半边天,我有叁个女儿,个个出挑又聪慧。这石头缝里蹦出的孙悟空可比不上我的女儿们。”

警卫员附和:“平时最爱追生儿子的,这会儿全充缩头乌龟了。”

很快,有人知会戴行沛这一切都是司海齐的阴谋。这一招歹毒但并不高明,平心而论,司海齐刚经历丧子之痛,气都缓不过来怎么可能往他头上栽赃陷害?戴行沛对着自己临摹的小楷暗想,若效伯施做叁朝老臣,就是要在该忍耐的时候一声不吭,该出手的时候果断出手。他要把水彻底搅混,谁也别想脱身。

戴行沛给隋正勋打电话告状,又在小矛盾、坡子方那里发了一通脾气,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。这两位下过大狱,老辣沉稳,什么招数都见过,一时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。

小矛盾敷衍完了戴行沛,即刻给章裕盛打电话,而此刻的章裕盛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中,抬头问秘书:“敏敏在哪里?”

“小姐在曼谷做义工。”

“好,让她好好玩,暂时不要回来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道,“告诉她,爸爸永远爱她。”

接着,他绕开司机,独身一人去了地下车库。下楼梯时,清洁工正在拖地,章裕盛如往常一般客气地点点头,关心道:“工作辛苦了。”

清洁工受宠若惊:“不,不……这是我应该做的!谢谢领导关心!”

章裕盛和蔼地微笑,清洁工在背后感慨地想,还是大领导没有架子啊!越是小组长越耍官威,越是大官就越体谅人民。

章裕盛来到很久都不回的家里,碎花窗帘、沙质挂画,一切和记忆中一模一样。妻子和心理医生裸睡在一起,还没有起床。

章裕盛从妻子的衣帽间找出两人结婚那一年她定做的阴丹士林旗袍,妍丽的牡丹绣于其上。他将衣服放到妻子的枕边,没有理会面色惊恐的医生,温柔地说:“马上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,我已让小许订好了机票,我们去蜜月旅行的地方看看吧。”

妻子懒洋洋地撑起一只胳膊,满脸怀疑:“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”

“走吧,”章裕盛口气温和地规劝她,“穿这件吧,今天下午五点半的飞机,你要早点去。”

办完一切事后,章裕盛走出了楼道。叁月的花已经很好看了,让他想起明代程羽文的花经,他禁不住止步:“桃始夭,玉兰解,紫荆繁,杏花饰其靥,梨花溶,李花白。”等到四月,这里将是一片葱茏,只不过他长年吃住都在单位,从未有哪一刻是真正享受家中美景的。

在他做青年干部的那个年代,没有周末的概念,有的只有时刻坚守岗位的号召。事情就像飞镖一样,来了要么接住,要么被扎得满身是伤,每一天都像战局瞬息万变。在万人大讲堂,他替市委的一位老领导做过临时救场报告,电话是七点接到的,报告要九点开始,他在脑海中拉起大纲,在百位老革命前滔滔不绝,畅谈东欧剧变与共产主义不死精神。在种满小白杨的体育路,他在女骑手们的簇拥下骑马迎接外宾,何其英姿飒爽。

复杂的心情,持续到红顶小楼在视野的尽头一点点拉大。章裕盛的心随之愈来愈沉重,他想不明白,人民觉得他不是好人,可是又有谁是真正的好东西呢?假使上天真的要降下天谴,他此生的心血与奉献又算什么呢?

章裕盛怀着沉痛的心情走上台阶。每爬一步,疑点便在心头多一层。如果按张夫人所说断了张成龙的信用卡,雇凶杀人的钱是哪里来的?再者,以对方放小道消息的速度来看,必定是预谋已久,恐怕就在张成龙的身边。裕盛,这一出围魏救赵的大戏绝对和隋正勋脱不了干系。

想荣登大寅,就必须另辟蹊径、绝处求生。章裕盛气沉丹田,一不做二不休——老子反了!

血管般的高架桥向主城源源不断输送着车流,热辣的风甩过密密匝匝的蓝白指示牌,将河堤的爬山虎吹成满墙的青绿。

简祈听到群鸟喑哑的叫声,抬起头,残血般的夕阳从天际渗下来,车辆俯冲进入钢铁丛林。

就在简韶与每一位准毕业生一样,为自己的毕业论文发愁的时候,ken打开车载音响和信号干扰器,接上简祈从张公子的身边撤走。张成龙的毒瘾反复发作,有时候记得他,有时候谁也不认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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