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后(尾声)
一跳,转头就见着夫人走了进来。她模样儿没怎么变,一样清瘦好看。
我对上她一向淡淡地目光。
「我…没考上。」我老实回答,又一阵沮丧。
夫人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,然后去坐到窗边的一张椅子。
「过来一些。」她说。
我喔了一声,忐忑的朝她走去。
夫人盯着我,像是很仔细的看了一看,才开口:「你长大不少。」
「都三年了嘛…」我不禁脱口,但一对上她的视线,连忙闭上嘴。
「看来,性子一样,倒没长多少。」她说。
我唔了一声,訕訕的垂下目光。
「那个人是陪着你来的?」又听夫人问。
我把头点了一点。
夫人没作声,安静了一会儿,才又开口:「那块玉,你还带着吧。」
我抬起头,看着她,「带着的。」
「让我看一看。」
「喔。」
我取出掛脖子上的玉,然后递给她。
夫人接过,低下目光,慢慢的把玉握进手心里。
她抬眼,往我看来,眼里有点儿波动,「真久…又真慢。」她开口:「十八年了,他走了这么久,但我的日子还没到头。」
她对我微笑。
我不禁怔住。
从来,都没见她笑过,一点点儿都没有。
我还以为,她不会笑的,不会有什么事儿让她感到开心的。
「他是个傻气的人,认准了一件事儿,就非要去做。我时常觉得他莫名其妙,但也是这样的莫名,我被打动,愿意跟他过一辈子。」
她说:「但我们在一块儿,只过了一段短短的日子。」
「他因父丧回去家里,然后一去不回,我等到生下了你,才真的相信,他是不会回来了。我手边有些钱,花了一番力气打听…」
她低下目光:「若他只是负心,倒没那么难受,但他却是去了。还以为,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久,原来是这样短。我同他的缘份是这样短。」
「那时我有你,没法儿随他而去。他生前娶我,不过简单的拜过天地,不是明媒正娶,我入不了席家的门,我抱着你离开原来住的地方,一路去到青城山下的村庄落脚,遇到了王朔的娘亲。」
我听着她说起了来龙去脉。
「王夫人帮了我许多,可她久病,药石罔效,底下儿子才五岁,她又掛心丈夫,恳求我照顾他们父子。她去了之后,过了一阵子,王老爷打算搬离当地,问我愿不愿跟了他,我答应了。」
她说,摊开了手心,低垂的目光像是盯着玉。
「王老爷人不算坏,但也有些小算计,我知晓他对你不好,可我却…我任由他这么待你,是我心里有埋怨,我怨你,也怨他丢下了我,所以总是冷淡对你。」
她抬起眼来,「你小时,有人不知怎地问来了,我本来想说出来,把你交出去,但那时又捨不得。」
「我时常反覆纠结,一会儿想疼你多一些,一会儿又不想理会你…」她说:「我对不起你。」
她把手心往我一递。
我愣了愣,才伸出手,将玉拿了回来。
那块玉被捂得温热,我不禁恍惚,但觉得心头酸涩。
「你离开三年,我想了许多,知道你遇上了席家人,幸好,你同他们还能相认。」她说:「我对你不好,但很高兴有人能对你好了。」
我把那块玉握紧,摇了摇头。
「你照顾过我的,我知道——」我不禁脱口:「我知道,你…你也有疼我的,我记得你哄过我,我生病时,你会弄好吃的蛋羹,你做得才好吃,吴婶的一点儿也不好吃,我还记得,你唱了个曲儿,很好听,很…」
后头的话被打断了——我被往前拉,扑在一个温热又柔软的怀里。
我把脸捂在她肩上,管不上眼泪会把那儿的衣料沾湿。
「对不起。」她说,语调轻轻的,隐约哽咽:「孩子,对不起。」
我吸了口气儿,闷闷的说:「我可以喊你么?」
她再把我紧紧一抱。
「我会很高兴。」她说。
我张口,心里忐忑,小声的喊了:「娘。」
她没再吭声,但哭了好久。
我去找吴伯时,他正在帮忙餵这次拉车的马。
我听他说,村长老爷和傅宁抒谈了一些话。
但吴伯没听清他俩讲了什么,就看村长老爷一会儿尷尬,一会儿又笑咪咪的。
反正,最后老爷吩咐他,去整理出客房,让我们能住下。
说着,吴伯餵完了马,就要去厨房,让吴婶晚上弄些好料。
我一个儿在宅子里逛了一圈,碰到了连诚,才知道傅宁抒去了外头走走。
我找了出去,走了一小段,就看到了傅宁抒。
傅宁抒站在田边,目光像是望向远处。
「先生!」我喊他,朝他跑去。
傅宁抒看来,对我微笑。
我也笑,好奇的问:「先生在瞧什么呀?」
「看那棵树。」傅宁抒说,伸手指了前头的一排树:「我在想,你当初爬得树,也只这么高么?居然这样也摔了。」
我不禁也想起跟他说过的事儿,霎时一阵困窘,「才不是爬那儿的,村子里树可多着的,比那儿高多了!」
傅宁抒弯着眼角,伸手过来,帮我拂了拂散下的一些鬓发。
「你同你娘亲说完话了?」他问。
我点了点头。
「我们…讲了好多话。」我看着他:「先生,其实娘她也不容易的。」
傅宁抒嗯了一声。
「不过,她说自个儿拜过王家祖先了,不会回去席家,她也让我不用顾虑她,更不用顾虑老爷,过我自个儿想过的,要回席家也可以,留在这儿也行,或者去城里,但要是去城里,那些开销,她没法儿帮忙,我得自个儿想法子。」
傅宁抒默了一默,才开口:「那,你怎么想?」
我唔了一声,就老实说:「我不讨厌这儿,村子里人都很好,我唸了书嘛,,可以教一教这儿…唔,不对,这里人小的很小,大的都出去了…」
我停了一停,忍不住就苦恼:「咦,好像连当先生都不行了,先生要怎么办啊…」
傅宁抒唔了一声,才说:「作不了先生,不如再当学生吧。」
我怔了怔,脱口:「可我没钱上书院了。」
傅宁抒自然不过的说:「不必上书院,我可以教你,连学费都不用。」
我呆了呆,望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。
「可是…」我看着他,然后说:「学生…又不能作一辈子的。」
「那不当学生了吧。」
傅宁抒拉过我,低头附在我的耳边,嘴唇轻擦过我的耳朵。他说:当我的伴儿,但要一辈子的。
我胸口怦然。
但我一点儿也没有迟疑的抱住了他。
「嗯。」
(真正完了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