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决巢穴
载祥为她立的人设,“否则,看到自己的亲孙女变成那副样子,你要怎么跟九泉之下我亲爱的姥爷交代?为了安抚他,把我表姐一起带下去吗?”
“你少咒人家。”
“哎哟,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?你都咒我未来要完蛋了,我还不能咒回去?反正你也不在乎自己这条命,那我随口咒一个你的心肝宝贝好喽。”
都说成这样了,齐载祥还是没有明显的怒意,只有在姿态上保持着蔑视:“随你,你说了又不算数。”
银霁的假笑面具快要撑不住了:“从小我就觉得你不识好歹,现在我还这么觉得。你不会真以为你是什么圣人吧?如果你是圣人,为什么连我这样的游离态小鬼都包容不了?摩诃萨埵舍生饲虎,他不会挑饲的是华南虎还是东北虎,你嘛,做决定之前爱把偏见代到人身上,这个合你眼缘,救一救;那个长得丑,你先干两拳为敬,哦,如果我是个男孙子,说不定你还能给我个笑脸。”
“少来。”正如银霁不把自己当小辈,齐载祥对她说话的口气也完全不像个长辈,“吃点亏就把责任归结为重男轻女,从来都看不清问题出在自己身上。”
“你也差不到哪去啊,为了博个孝感天地好儿媳的贤名,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坑得下手,你看不上我,你以为我看得上你!我都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才会来这一趟的,结果你不是根本就没事吗?下次你记住了,没什么大事,别耽误我妈享受逃离你之后快乐的人生,你不是‘不拖累’么,那就请你说到做到啊!”
“好啊!我这次没事,你是不是还觉得挺可惜的?”
“当然了。”一句赶着一句,刀刀见血,让银霁肾上腺素飙升,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,“啊,烦死了,一看到你,我就更加讨厌我的名字。”
生来傲慢的银霁是这么看的:当前社会的组织形式以小家庭为基本单位、以儿女为养老保险,既然反抗不了这个框架,资源当然是要往下流才合理,可有的人为了那一点点恩情、为了自己犯下的错误、为了虚无缥缈的美德,主动截断了这个通路,耗尽整个小家庭的精力和财力满足自己一个人的道德价值,又占着法律的便宜要求下一代回流。银霁在护短的小家庭中长大,这个小家庭的价值观以“不吃亏”为荣,于是,她向来看不上抛弃自家人帮着外人的;齐载祥这套做法,取得地方县志、列女传的认可就够了,凭什么要一个受害者去理解她?
姥姥是妈妈的妈妈,她明明是死亡的屏障之屏障,却没能发挥屏障作用,反倒亲手把幼子推到了死亡面前。既然她在好妈妈和好儿媳当中选择了后者,那她承受什么样的报应都是活该,算她命好,报应里面只有一个银霁能刺痛她,还不满足,还要改造?美得她!
最可恨的是,自小被当作建立孝名的工具、成家后又被轰走的乔小龙——银霁觉得,一个完全被洗脑的受害者——仍然崇拜着她那份苦行僧精神,不惜和丈夫大吵一架,也要拾取母亲本人都忘却了的姓氏,镶嵌在女儿的名字里。
但银霁不会拿自己的名字开刀,除开孤僻的齐载祥,她的名字里还有鸡贼的银家人,业藏着妈妈招来的一场暴风雪,新物质的取材脱离不了客观现实,材料却不能决定物质的性质。只是,她实在没法对齐载祥作出客观评判,一想到乔小龙在她身上疯狂弥补童年的样子,就算玉皇大帝将来要把齐载祥列入仙班,她这个魔鬼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姥姥!
身旁燃烧着一团熊熊的怒火,齐载祥却像个没事人似地,伸头看了眼门口,确认没人在,忽而小声说:“好了,不说这些。聊聊你那个男朋友?”
银霁的心灵高速路发生了一场连环撞车——不是,情绪怎么就突然拐到这里了?这个老太婆还真是……想到血缘才是真正的诅咒,这可能是自己奇形怪状的源头,她心里一阵不舒服,恶声恶气地说:“谁?我哪来的男朋友?”
齐载祥看看天花板,勾起一抹“你小样骗得住我?”的笑容:“元勋家的老大啊。”
竟还真是元勋的人脉吗?说起来,她们所在的x安医院也是二医院的分支。好可怕啊,a市是真的小到修不下十号线了。
银霁不想把赧然表现得太明显,只是口袋里每隔几分钟就震动一下的手机开始发烫了。明明都在车上交代了临时有事暂时没法聊天,元皓牗没问到具体是什么事,还在坚持查岗,用健康无淤青的膝盖也能想得到,这时候已经进行到“你是不是又在瞒着我剁狗头?”的环节了。
暴露在意想不到的人面前,气血一上头,银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,愤而当着家长的面跟早恋对象发语音:“我姥姥住院了,我跟妈妈在医院探望,你先自己玩一会,三点钟我再找你,别闹,啊,啵啵啾。”
隔着网线得到亲亲,元皓牗礼貌地询问了病情后,就乖乖下线了。透过老花镜,齐载祥用犀利的视线刺挠着银霁,没过两分钟,刺挠出新的一句嘴硬:“你要告状随便你。”
齐载祥作出应激反应:“我才懒得管你。”
又过了几分钟,她才有些高等动物的发言:“你要是多听听他的,说不定还有救。”
那么就轮到银霁应激了:“没得救,我们已经快分手了。”
无论这话是真是假,她也没信心像元皓牗期待的那般和姥姥修复关系,而姥姥看似证实了她的出发点是在表达关心,在银霁看来,不过是想借着外人的手控制自己,老一套了!
除去孝子贤媳的名声,街坊邻居实在没什么可夸的,只好说齐载祥看人神准,给女儿的婚事都把好了关,事实如何呢?先不说银杰鹰的家境和能力都远不如姨父,他确实对妈妈挺好,忽视中年掉漆,其实长得也不赖……可那又怎样呢,女儿婚后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,怎么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?银霁才不管,就是姥姥今天说出花来,她也坚持不原谅。
齐载祥聊天水平不行,读心术倒是真的可以:“我还以为人的良心会随着年纪长出来。”
应激的银霁也不去跟她辩驳良心的定义,只咬着牙付之一笑:“是吗?良心这东西对我没用。”
心情却又不可抑制地沉重起来。姥姥近乎执拗地坚持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,在别人眼里变成个笑话,还收获了小辈的恨意——她银霁又何尝不是这样?说不定几十年过去后,银霁的病床前也会坐着个小女孩,冲着她恶言相向,这个小女孩目无尊长、不守规矩,都是为了给妈妈出头,谁叫当姥姥的把自己的亲人当作贯彻价值观的工具呢?
妈妈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,就算创造了见面机会,她和姥姥这俩乌眼鸡也只是互相放了堆垃圾话,到头来,什么问题也没解决。不过感性上,银霁又得到一些释然:为回报童年的恩情,不惜赌上成年后的身家性命,姥姥似乎天生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臭脾气,并不完全是被巢穴里的生活折磨成这幅样子的。既然如此,她这个魔鬼孙女也应该早日走出巢穴,无须再憎恨百货商场的老会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