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4
皇帝,她亲爹,受到巨大惊吓,认定她是不详的邪物,即刻便叫宫人将她处理了。
那受命的宫人胆子小,生怕被她这个小婴儿诅咒,甚至不敢亲手将她杀了,便将她送来了这所偏僻宫殿,任由她自生自灭。
当然,对方是认定她必死无疑的。
没人能想到她居然活下来了。没食物,没水,只有一条不知道从哪个墙洞钻进来的野狗,将她当成储备粮似的嗅来嗅去。
野狗当然没食物给她吃,但她不吃不喝,竟硬是没死,从皱巴巴的小婴儿开始一点点长大,会翻身,会爬行。
她学着野狗的样子,在无人的宫殿中四处爬行,掉进了那口将枯的井里,喝上了第一口水。
然后她上不去了,求生的本能令她尽力使自己浮在水面,没有被水淹死。
上方井口,野狗绕着转圈,发出呜呜的急切叫声。
最后她是怎么上去的来着?
似乎是自己爬上去的, 那口井废弃许久了,水位一直往下降,岩壁没什么苔藓,砖的缝隙勉强容纳得下她的小手小脚。
自那之后, 野狗就经常跟在她身后, 她一靠近井口, 它便会发出呜呜的警告声,用身体拱着她远离。
最开始那五年, 她一直在宫殿里转悠,没见过其他人类, 将野狗当成自己的同类, 同伴, 用手掌和膝盖爬行,喉咙发出相似的低吼, 与野狗进行简洁的交流。
她也曾短暂想过为何自己与野狗长得这般不同, 但没有东西能支撑她思考下去——整个宫殿只有她与野狗。
院子里的野草真高,严严实实遮挡了她的视线, 她得以如探索未知的迷境一般在草丛中钻来钻去。
一开始,碎石子经常划破她的膝盖,等到时间久了,膝盖生出一层厚茧,就不那么容易受伤了。
她没有衣服可穿,白日用襁褓那一块裹住身体布御寒, 晚上便扯下房间内遗留的床帐当被子盖,和野狗睡在一起。
废弃的宫殿里没有任何食物, 野狗会从墙洞里钻出去觅食, 叼回骨头残羹, 偶尔会有老鼠刺猬一类的小型猎物。
最开始她感觉不到饥饿,从来不理会野狗带回来的食物,但身体越长越大后,饥饿的感官仿佛才迟一步的回到她体内。
她开始本能地去捕捉在草丛中游窜的蛇鼠充饥,手指经常被咬到,却只会刺激她的凶性,用牙齿迅速将它们撕成碎片。
血腥的味道尝起来很恶心,但能令她心底蔓生出愉悦,那是隶属于杀戮与剥夺的快感。
存活的第五个年头,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类。
那是几个负责检修宫殿的太监,被派来检查这里的宫殿是否有坍塌风险,并修整一番。
古旧的大门吱呀叫喊着被推开时,她才知道原来那两扇门是能够被打开的。
同野狗习来的警惕性,令她听到动静后立刻躲藏到了房内,隔着窗户缝隙观察那群与她模样相似的东西。
那些人会发出她听不懂的音节,入侵了她的住所,将院内的野草拔得光秃秃,填上蛇窝和耗子洞,断了她食物的来源。
喉间无意识发出愤怒低吼,他们听到动静,被吓了一跳,猜疑是不是有野狗,乌泱泱一同闯进了房间。
她受惊,迅速藏到衣柜里,躲过了搜检。
人类不会想到野狗能打开衣柜,隻当是风穿过窗户裂缝时发出的声响。
她从衣柜的缝隙往外瞧,看着那些人四处检查,拿着工具开始修缮破洞的房顶,和有裂纹的房梁。
工作持续了一个下午,确保没有坍塌风险后,他们离开了。
她终于能从柜子里出来,试探着学他们的样子,扶着衣柜站起来,迈动双脚,直立行走。
摔了十几个跟头,她终于能灵活地驱使双腿,习惯这种视野更高,行动更灵便的行走方式。
野狗在天黑后才回来,她带着它,尝试去推那扇重新关紧的门,但徒劳无功——门被上锁了。
随即她注意到墙边那棵树。她以往从未思考过树可以攀爬,但白日她看到那些人爬着梯子上了房顶。
或许树也可以爬。她走过去,抓着粗糙的树皮,蹭上了枝干。
高高的树上,她的视线越过宫墙,看到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。
她跳出去,不顾身上被摔疼,将大门上锁硬生生拆了下来。她的身体里有力量,她天然可以运转那股力量。
自那之后,外面也成了她的活动区域。
外面有很多人,她要很小心地躲避,才不会被发现。经常听到他们的谈话声后,她逐渐能理解那些话语的意思。
她意识到自己与那些人类长相更相似,但她仍旧打心底里无法将他们当成同类。
那些人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古怪的东西,像是嘈杂的噪音,又似恶臭的秽气,不断呼应刺激着她体内的力量,如同被不断加热的沸水,令她不得安宁。
某一天傍晚,她偷溜到后花园,听到几个洒扫宫女谈论起当年被“处理”的皇女,描绘着后妃死亡时凄惨可怖的面貌,说是因后妃害死很多人的孩子,恶事做尽,遭了报应,才怀上一个怪物鬼胎。
那古怪的东西比以往更强烈的从她们周身溢出,侵染着她的精神。
她忽然意识到那是名为恐惧与厌恶的情绪,并且有一部分朝自己而来。